2015-12-29 腾讯文化 356评
摘要社会尚难包容一种“出格”的审美,特别是由经典作品挑战者带来的个性。互联网时代,人们能比创作经典时的作者获取更多信息,一些人面对经典总会有重新书写的冲动,类似事件可能会越来越多。
作者 冯翊
近期,冯唐译本《飞鸟集》(以下简称《冯译本飞鸟集》)是好是坏,虽没有定论,但已有了结果:12月28日,出版方浙江文艺出版社官微发布消息称,该社决定在全国各大书店下架召回该书,理由是“引起极大争论”。此前一天,冯黑与冯蜜的争论还在继续,双方就李银河女士关于“《冯译本飞鸟集》是最好的中译本”热烈地交换意见。
看上去,出版方这一出,给冯黑与冯蜜各打了五十大板——没有你们互撕,能有“极大争论”吗?但下架、不卖冯译本,实际上给冯黑输送了弹药。可有些冯黑并不买账,他们与冯蜜一道想不通,为何“争论”会导致书本下架。 这也是整个事件中最令人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引起极大争论”?其实是众口一致骂冯唐
出版方说《冯译本飞鸟集》引起“极大争议”是不恰切的,更准确地应该是,它掀起了一场席卷文学评论界、翻译界、公共舆论界(主要是媒体)、草根文学界的批判风暴。
批判之激烈,堪称“口诛笔伐”,有心者不妨用“百度新闻”搜索“冯唐”,你可以发现近半月以来,这一译本收获了非常密集的评价。据不完全统计,从12月14日到12月28日,“百度新闻”显示有21篇评论事关冯译本,平均每天出现1.5篇,这些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新京报、解放日报、新华网、澎湃新闻、潇湘晨报等各大主流媒体和自媒体上。
上述文章只有2篇对冯译本持较为正面的评价,它们是李银河的《冯唐的译本是迄今为止最好的中文译本》、新民晚报的《冯唐还不是最坏》。另外19篇评论均是负面。这些评论主要在两个槽点上恣意发挥:
一是翻译格调不雅。如《冯唐译本被指充斥充荷尔蒙味道》、《一道任性的黑暗料理》、《网民称名著变色情读本》、《冯唐翻译的泰戈尔,全是他自我膨胀的欲望》、《冯唐翻译的荷尔蒙慢慢,读完你肿胀了吗?》等等,诗中的“骚”“裤裆”等词汇,是最常用的批判材料。
二是翻译水准不高。如《一片冰心还是满纸荒唐》、《冯唐一译诗,泰戈尔两行泪》《新译版引争议,信是翻译第一标准》、《喧宾夺主的冯唐式翻译》,《冯唐的译风逾越了翻译的底线》等,认为翻译不能够擅改原著诗意,而一锤定音的还是《人民日报》的评论《莫借“翻译”行篡改》,它成为新闻稿最常见的引用来源。
很显然,《冯译本飞鸟集》无论是翻译风格还是水准,都为主流意见所不容,新时期以来,一部文学作品,招致公共舆论界一边倒的批判,实属罕见。回头看李银河的文章,你会发现她的声音极为刺耳,若不是其名人身份,恐怕早已被批判浪潮淹没。更多冯蜜文章也只能活在冯唐的微博转发里,很难在公共舆论场获得生存空间。
这场一边倒的批判告诉我们,当“个性”译者遭遇经典译著,挑战的也许不仅仅是几个翻译规矩、几腔翻译格调,还有早已固化的观念版图。任何试图撬动“成见”之举,会招来很大的麻烦,更何况是与早已经典化的郑译《飞鸟集》PK。只是众声喧哗中,骂他诗风不雅的声音远远高过对诗歌翻译技术的讨论。这可能是最让冯唐所不屑的。
二、“极大争论”导致下架?也太不合情理
当你生活的舆论环境,处处充斥着对《冯译本飞鸟集》的恶意,这时若听到该书下架的消息,稍一理性思考,必然会得出阴谋论的预测。出版方“引起极大争议”的说辞似乎很难服众。
按照常理,一件商品,特别是文化类的商品,若能引爆话题,导致全民“热议”,无疑会极大地提升知名度,还能省去很多广告费,特别划算。这种话题营销的逻辑,影视界屡试不爽,相信同处一个阵营的出版方也深谙此道,此时贸然下架《冯译飞鸟》,叫停既有话题,等于强行转移注意力,让讨论驶向了另一条对自己十分不利的轨道。这一反常举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又按照常理,出版方请冯唐来翻译可是花了大价钱。冯唐在他的博客里说,出版方请他翻译《飞鸟集》,承诺给他“最高水平的翻译费,每个字很多钱”,而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杭州日报》12月19日报道说,冯唐翻译飞鸟集,拿的是10元一个字的稿酬,也就是千字一万块,相比国家规定的每千字最高200元标准,简直是天价。然而冯唐不无惋惜地说,最后净字数“只有八千零二个”,翻译费撑死了不过八万多块。不过,冯唐最终从出版方拿到了多少钱并不清楚,他在博客中提到,“从少年时代起,我就幻想着能靠码字过上自在自由的生活,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幻想是不是还是幻想”,看起来,并不缺钱的冯唐,对合作所得还是有点期待。
事实上,翻译费只是出版方支出的一小部分,前期宣传、后期发行、话题营销等,出版方都需要掏腰包,这笔钱恐怕数额不菲,而要回本,多数还是要从读者那儿实现。出版方宣布下架,无疑是自行断了这一利润渠道。这一反常举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有人认为下架会更激起读者的购买欲望,增加销量,然而这项利润更多流向了书商而不是出版方)。 出版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12月28日,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郑重在接受某网络媒体采访时表示,“‘召回’决定,出版社没有受到任何上级部门的任何压力”。这一表态无疑断绝了很多人的探索欲望,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混沌。
三、或许因“涉黄”而下架?事前监管去哪儿了
尽管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郑重称,冯译《飞鸟集》下架没有受到任何上级部门的任何压力,但从图书下架当天他的表态来看,显然是受到了来自别处的压力。
他说,“连日来青少年阅读推广机构、和读者向出版社提出了抗议和善意的批评”,认为冯唐译本“可能会对部分青少年形成误读和误导”。
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误导?郑社长仍然隐晦地说,“冯唐译本中引起巨大争议的个别诗句,确实存在着雅和俗的巨大争议。”而若存在于成人的纯文学和学术范围内,允许自由讨论。
连着这两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引起巨大争议的个别诗句,必然是因含有“裤裆”“舌吻”“做爱”之类的词语。《冯译本飞鸟集》的一些个性文字,在一些人看来是小黄文,这会对青少年形成误读和误导。由此“涉黄”嫌疑,召回它,能有效保护青少年免受“淫秽”思想毒害。
难怪冯唐说“表示理解”。然而令外界不理解的是,出版方对冯译《飞鸟集》进行审查、校对时,就没有对这些“涉黄”字句提出修改意见吗?这些文字是如何通过审校的?出版方不可能不知道,国务院2011年修订的《出版管理条例》第二十五条规定,任何出版物不得含有“宣扬淫秽、赌博、暴力或者教唆犯罪的内容”。至于什么才算“淫秽”,什么样的行为才叫“宣扬”,并无具体说法,各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子。冯唐其他著作如《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能够出版,即便读者大呼色情,仍然没有被召回、下架,说明审校人心中的这把尺子还能扛住舆论压力。
然而出版方万万没想到,冯译本飞鸟集会让心中的尺子,招致如此格调不雅的“恶评”,甚至惊动了央媒《人民日报》。
12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文章说,冯译本《飞鸟集》,“随意的粗口和网络词汇”,“将泰戈尔营造的意境彻底毁弃”,而行业规范的缺失加重了行业乱象,“出版社往往为了追求名人效应带来的销量不顾质量”“部分出版社纵使有心在翻译环节严格把关、提高品质,也缺乏具体的判断和实施标准”。联想到郭敬明《小时代》系列在招致类似批评之后的谦恭表态,这些严厉批评,或许也是压垮出版方心中那把尺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结语
冯译本飞鸟集的翻译水平如何,正如他所言,自然会由“历史和文学史”去评判。连日来它在文学界、译界掀起了非常热闹的讨论,文学需要这样的批评,更需要容忍批评,即如四大名著里也是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红楼梦在四大名著里论危险也排不进前两位,既然更黄的红楼梦都不怕,那怕什么裤裆呢。
冯唐译作下架事件表明,社会尚难包容一种“出格”的审美,特别是由经典作品挑战者带来的个性。互联网时代,人们能比创作经典时的作者获取更多信息,当一些人面对经典,总是会有重新书写、改造的冲动(当然过去的经典永远会是经典,但经典不会增加,因为永远会有人比你知道得更多)。我们相信,类似冯唐译经典的事件会越来越多。而这些人的尝试并非没有价值,像冯译本《飞鸟集》,经此下架事件之后,更多人开始去发现其他的“美”,而不是只盯着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