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蕾
冯唐是个牛人。在他网站上,他自我介绍道:
冯唐,男,生于一九七一年,北京土著。协和医科大学医学博士,美国Emory大学 MBA。曾就职于麦肯锡公司,从事旧时被称为军师、幕僚或师爷的工作。现居香港,供职于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国企,为国效力,为自家稻粱谋。
照片中的冯唐,寸头,小眼,骨骼突出,貌似匪类;今日的冯唐,听说在一家上市公司做副总,年薪百万,金领镶钻,是流行字典中的时代精英传统意义上的大款,基于作家常常给人穷酸孤怪不合时宜之印象,冯唐的小说,抛却内容不看,一下世就已经是怪胎了。
两年前在新浪读了《万物生长》,前几天又读了一遍。那刺激依然新鲜。冯唐又出了新的小说,《欢喜》和《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还没来得及看,就说说《万物生长》的冯唐先吧。
冯唐之为京派作家?
文坛的事咱不太懂,在评论冯唐的文章中看到“京派作家”这个字眼,也不知道具体指的谁,要说京派老舍算是当家,然而在那些评论的字里行间只找到了王朔呀石康呀这样的名字,应当说是“新京派”的。
我一直认为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应该出在北京。京片子啰里啰唆,尖酸刻薄,大俗大恶,最有百姓气儿,最宜写小说。《万物生长》再版序中,冯唐写道:(2000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北京的作家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凤凰窝里的一只小鸡。 其实冯唐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他的京片子在跟他相提并论的这些侪辈中,不算差的。京派真功夫,不在字里行间夹着多少个“你丫”或者“X你妈”,而在那天马行空惊涛直下敢把皇帝拉下马。且看冯唐这段: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在狂喜中一动不敢动,我想,如果这时候,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
将青年男女两情相悦也能玄乎到这样地步的,少有几个。。。
冯唐之为王晓波第二?
无独有偶,冯唐跟王晓波一样,被称为“文坛外高手”。我的理解大概是这种人,自有一技糊口,不指着出书挣钱,自有亲朋好友,不混在文艺圈里吃大锅饭,因此多少保留着点独立人格,不说为文学而文学吧,起码不是为了媚俗而写作。然而关于冯唐的独立性就不多说了,在他的网站上看到他也认识些作家什么的,言多恐为臆断。
冯唐行文隐约有王晓波的痕迹,不知道他写《万物生长》的时候看没看过王的书,是不是只是巧合。我是王晓波读到太熟,读到草木皆兵的地步。随便摘抄,比如以下这段,真有点看不清楚是冯唐的老婆还是王晓波的二妞子:
我老婆从来不用香水,她对香水过敏。我以前并不知道,只是简单地认为,东方人不象西方人那样腺体分泌旺盛,没必要用香水。我的一个老情人替一个矮黑胖子生了一个儿子,两年后她才来见我,让我知道,我说:“我初中就知道你有宜男相,一定能当英雄母亲。”随之兴奋地抱了她一下,她香气扑鼻。回家后老婆说我身上有一股邪恶之气,她仔细嗅我的皮鞋、西装、衬衣、内裤和袜子。十分钟后她全身起了大块的风疹,象小时候蒸漏了糖的糖三角。她告诉我她香水过敏,她说我不如杀了她,她拨电话给她爸爸:“救命!”她爸爸是公安局长,常年扎巴掌宽的板带。之后她后悔说应该先闻皮鞋和西装,停二十分钟,然后再闻衬衣和内裤。如果她是在闻内裤之后起的风疹,她会让我成为新中国第一个太监。
冯唐之为冯唐!
冯唐好看之处,在于冯唐有生活,并且是别人想看的生活。现年34岁的他,流淌蛮族血统(他妈是蒙族人),有个混乱童年,学了医看透血肉模糊美女骷髅,留过洋体会彼岸世界时代脉搏。怀揣这样一份简历的人,只是随便往你身边那么一坐信口开河,都有一番惊心动魄,何况这家伙贫嘴滑舌,妙语连珠,能将死人说活。
《万物生长》里出彩的段子,都是他在洋洋洒洒漫画日常生活。在拿协和医大开涮的时候,冯唐撒开丫子了,不像王晓波也不像王朔了,只是他自己。这样热气蒸腾的生活是谁也拿不出来,冯唐终于不必再顾盼,坐定了小说界他的那把交椅。
随便摘出一段来,作为这种段子的举例:
其实,蒙昧时代远远没有过去,在几年以后,我们学习妇产科,在门诊见习,没有任何一个女病人希望被我们检查。威望最高的老女教授拿自己当诱饵,“不让我的学生看你,也别想让我看你。”并且苦口婆心,“我们医院是教学医院,必须承担教学任务。如果我们的学生毕业后连大嫂和小丫头都分不清,将来如何为人民服务呢?十几年后,几十年后,我死了,你们找谁看病呢?你们的闺女找谁看病呢?”但是女病人就是不买帐,进诊室一见我们四个全都一米八零以上的男生,扭头就跑。最后老教授只能让我们四个躲在屏风后面,没有信号,不许说话不许动,好象邱少云。等老教授安顿女病人脱了鞋、脱了裤子、在病床上仰面躺下、两腿蜷起岔开呈截石位后,一个手势,我们从屏风后面陆续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那个女病人狂叫一声,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拎了裤子就窜了出去,鞋和皮包是几个小时以后回来取的。
最经典的段子依我看应该是《万物生长》的第十五章“一地人头”,人头在地上滚,冯唐在旁慢条斯理的叙述着,这对于没读过医学院的读者们如我,简直就是拍案叫绝的黑色幽默。
冯唐之不过冯唐…
冯唐的小说,一望而知,欠的是时间和火候,在《万物生长》中,冯唐提到:
听说有一道味道鲜美无比的猪头大菜,做法早已经失传,行家讲关键是火候,那种猪头是用二寸长的柴火煨三天三夜才做成的。每隔半小时添一次柴,一次只添一根柴火,三天三夜之后才熟。
如果冯唐是个职业作家,能够有足够的功夫每天坐在家里一根一根的添柴火,那么他的小说出炉时一定也有煨猪头那般香甜余味无穷。退一步,同是“文坛外”,王晓波的《黄金时代》前前后后写了几十遍,自谓“比拼内力”。冯唐也首推《黄金时代》(见《王晓波到底有多么伟大》),相比之下,他的《万物生长》本来也可有《黄金时代》的爆炸效应,火候不到,不能不说有点扼腕。
万物生长的遗憾,其实谁也没有冯唐看得清楚,也无须更加赘言,只引用他在后记中说的话即可:
本来想写出一个过程,但是只写出一种状态。本来想写出一个故事,但是只写出一段生活。
他给朋友的小说“人人都说我爱你”写评论的时候,更是有意无意中注解了以上的话:
……我有两点担心。第一个担心是故事性不强。虽然故事完全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描述生活状态,但是故事是大众的阅读期待……“老妪能解”从白居易时代到今天都是流行的必要标准,而“老妪能解”的必要条件是有故事。第二个担心是逻辑不够流畅。比如结构可以转承起合得更紧凑,比如语言可以修剪得更干净……
庆幸的是,王晓波已经死了,冯唐却还蒸蒸日上的活着,仍然游离在文坛外,不断的伺机往里面扔颗炸弹(此语不合前文“文坛外高手”之说,倒似在隐喻冯唐为文坛外的恐怖分子)。作为冯唐一个热心又乐观的读者,我矛盾的希望冯唐多写又希望他能悠着点儿,不说惜弹如金,但愿厚积而薄发吧。
当然,在看了《十八》和《欢喜》,这个困惑没准就有了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