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鱼
冯唐在他的小说里写到,有月无风的春夜,在北京,一年里绝不会超过三个。这样的月夜,让他有给初恋打电话的冲动,借机怀念懵懂的青春岁月。其实,没有风沙,日头懒洋洋照着的春日午后,也不会超过三个。我很幸运,闲适地拥有了其中一个。用它来干什么好呢?干脆就翻看这本不时令自己会心一笑的《万物生长》吧,对照一下自己的青春和一个医学博士有多远的距离。
冯唐在后记里说,读完他的这些文字,回想或展望自己的青春,如果能烦躁异常的话,就证明他的文字并不失败。坦诚地讲,照这个标准衡量,我不是他希望的那种读者。读完这些由很多不完整过程和片段复原的生活后,我一点都不烦躁。相反,感到心情舒畅。作者以为他的作品是辛辣的二锅头,我却把她喝成了清冽的啤酒。需要指出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啤酒的爱好已经远远超过了二锅头。
我一直特别羡慕那些考试天才们,他们通过一张张考卷选择未来,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悠然自得地积蓄力量,等待迟早要到来的一飞冲天。当然,万物有不同的生长方式。冯唐们的生长方式无疑是最合理最省力的。正因如此,书中充斥的自恋和对小团体的骄傲情绪就很容易理解了。连社会都认为他们是最优秀的,他们又何必妄自菲薄?生命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冯唐说。比如一朵落花,一阵风吹来,可能飘落到河里,慢慢流走,可能掉在一个怀春女孩怀里,引出一些眼泪,也可能被吹进厕所,没有道理。他们是结局最好的落花,有骄傲的资格。
作者给主人公取了个很诗意的名字‘秋水’,让人一下就能联想到那个逍遥自在,老是梦见自己化做蝴蝶的古人。他的男校友们大多冠以“厚朴“之类的中药名字,女校友们稍微惨点,尽是些内脏炎症的谐音,比如“甘妍”。除了书中大段的关于医学的理论和笑话,仅看这些人名就能知道作者的医学背景。不过关于医生,医学教授的段子显然很好看,远胜过书中那些对月伤怀的所谓忧郁。另外,作为一个北京土著,对北京的热爱和对别的城市,尤其是上海的偏见也足见真性情。就如同他在北大读过两年医学预科,因而对清华有些不屑一样。
冯唐认为北京有一种腐朽的神奇,因为腐朽的时间太长,人在里面呆久了,不读二十四史,心里也会有浓浓的流逝感,感觉到规律。而上海人除了小气,还有欺负外地人的恶习。当自己的女友移情别恋,转投清华男生的怀抱之后。冯唐更有了愤恨清华的理由。除了坚定“清华可以死人,北大不能死狗”的意见之外,更认定了清华男生是社会上的一股恶势力,让没有上过清华的男生恐惧。所有小美人背后都有这股恶势力撑腰,不管多么淫荡,多么薄命,都有这股恶势力保底。我喜欢这些描述,真的很喜欢。
有青春就必定要伴随爱情,冯唐也不能免俗。初恋是个幻象,是完美的化身,虽然她最后坐进了他们处长那辆屁股很性感的大奔,虽然秋水还是和她上了床,但并不妨碍这个姑娘在一个少年成长中的地位。每个男人在生命中都应该有个永远也走不进的女神,哪怕仅仅是在心灵上。大学时代的女友在生理上的作用显然大于心里。在他们心智发育的黄金时代,互相学习彼此的身体,学习如何在一起。这的确是个伟大的过程,我同样怀念那样的青春岁月。至于柳青,更多的是一种证明自己的需要,骄傲的博士们不愿意承认在现实爱情中的失败,于是给自己设想一个既有美貌,又有智慧,在俗世里又很成功的女人,正好可以辉映那些夺去自己爱情的男人。说实话,这些所谓的成长迷茫,远不如酒桌上的海阔天空,口会时的胡言乱语精彩。甚至可以说,它们差点扼杀了我的阅读欲望。
我甚至不能把《万物生长》当成一部小说。它让我想起了孔庆东的〈47楼207〉,无非是把片段抻长了点,跑题远了点,废话多了点。但是,让我感兴趣的,恰恰是那些荒诞不经的跑题,那些充满情趣的废话。这些注定不需要为未来担忧的娇子们,生活在光洁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幻想着自己在内心已曾经沧海,冷静甚至冷漠地审视外部世界的变化,偶尔小小调侃一下,充满了从容的智慧。但他们注定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内心。
这部书里的很多段子都有收藏价值,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一本叫〈我那肮脏的右手〉的诗集。那首同名诗歌简洁纯净,精确地诠释了我们曾经慌乱恐惧,焦灼饥渴的青春时光。我个人以为这首诗远胜被伪小资们奉为圭皋的王二那首十六字的短诗。我都重复一遍。那首是这样的: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再来看这首:梦里第一次下雨/天空飞舞你的身子/我扒开泥土/种下我的种子/多少年了/你不知道的种子没有长出我的身体子/我肮脏的右手是天空中飞舞的无法触摸的你的身子/。这首诗减轻了我不少的自卑感。让我明白,不管外部条件如何,在内心深处,我们的青春时代有一样的底色。
我的一位姐姐对本书推崇备至,这也是我阅读的理由之一。得承认在阅读过程中这本书带给我很多快乐,但是如果非要把它作为成长小说的话,我觉得比〈动物凶猛》还差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