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集伟
对读者、媒体、文坛而言,小说《万物生长》的作者冯唐算是新人。“新人”是“新来的”,也是“后来的”。朝气蓬勃也好,锋芒毕露也好,“新来的”优势、劣势聚焦一点:无组织无纪律……假使对其打破陈规、涤荡沉疴的“丰功伟绩”视而不见,那“新来的”也就没什么便宜可占。冯唐的《万物生长》也如此?待考。
无需考证的是,冯唐占了“青春”的便宜。这不仅因为《万物生长》是一本地道的青春成长小说,还因为以此为主题的好小说比我们想象的少还少。物以稀为贵。
谁都有过青春。可谁的青春也不会像琼瑶小说那样纯净与单一。五六年前,我们的城市里充满围墙,与之相似,我们的精神疆界里一样围墙密布。各围墙间老死不相往来。就“成长真相”而言,“音乐学府”跨墙而出的青春消息最早来自刘索拉(《你别无选择》);而部队大院围墙内少年疯狂的讯息则来自王朔(《动物凶猛》)……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冯唐——他的《万 物生长》写的是医学学府围墙内的青春故事。有围墙,青春如何狂欢?
十多年前,冯唐自己从那里走出来,而现在,他经由《万物生长》,重新走了回去。他以狡黠、诡异之笔,带领读者重新走进那群高智商的青春动物中间:他们十八九岁进入医学院校最高学府,八年直读,卅岁以前获得博士学位,他们的梦想在这个极端压缩程序中被挤压、扭曲、放大或夸张。他们聪慧、无聊、生猛、自负,他们历经青春与人性、肉身的短兵相接,直面梦想与现实的肉搏血拼……就算他们个个幸运,可他们为之付出了什么?就算他们人人自豪?可在那一张张营养充沛的年轻面孔背后,掩藏着怎样的失落与惶恐?
为此,冯唐必须陷入一个超级自恋。否则,他凭什么这么年轻就写回忆录?同样必须的是,他的小说要从自恋出发,并最终超越自恋。至于顺便揶揄当今大行其道的那些“身体派”写作者吮痈舔痔的光荣传统,则大抵不在他的谋划之中。如是,《万物生长》获得了这样一种品质:它在对青春貌似深情款款的回望中,还原出青春的斑斓和残酷,同时也颠覆掉青春的迷幻与 偏执。用小说中一再出现的一个场景说,那就是,冯唐以《万物生长》,将那个曾经晶亮熟糯、肿胀难忍的痤疮重新恶作剧般地挤榨了一次……至于此后是“脓水流尽,得解脱,得大自在”,还是“诊断清楚,困扰水流云在,成了一辈子的心症”,他才不管。
青春从来不纯净,也从来不简单。站在这个判断一边,琼瑶小说的精致及单一,等于把青春压缩成了一张贺卡,而冯唐以《万物生长》复原而出的,则是一个青春遗址——它有被福尔马林溶液长期浸泡后变得富于弹性的死人尸体,也有摆满器官标本弥漫着耗子药怪异芳香、光线晦涩的教学楼走廊,有成吨的荤笑话、大排档上一堆堆被剥空的水煮花生米壳,也有通宵达旦的 学术煎熬、彻夜警醒的初吻、初恋……
因为“炭疽信”,今年的贺卡生意不知还有谁敢做。而纽约世贸大厦,也已成为最新的遗址。假定“遗址”通常也是“纪念碑”的代指,《万物生长》也是一座——一座青春纪念碑。我喜欢这本小说。
■文/黄集伟
(长篇小说《万物生长》/冯唐著/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定价:16.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