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 中文网 / 采访、撰文 张乐愚
结束和冯唐对话之后的很多天，我时常还觉得自己处在“成事”的能量频率上。
在对话的过程中，冯唐的表达全是大白话，看不到文人的影子。他在阐释自己主张的时候会直奔问题的核心，直白易懂，比如他会说：“你长的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凭什么平白无故让别人喜欢你。”
冯唐的表达很坦诚，这也让我有了平视和祛魅的机会。他自己说，以后只和两类人花时间：真，好玩儿；真，好看。
去年年底，冯唐注册了公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以创始人的身份开始创业。他希望将自己过去职业经理人所历经的训练和心法传授出去，他称之为“成事学”。
冯唐对他的成事第一公理是这样定义的：在任何时候都要追求资源的最佳利用和效率的最大化（make the most out of it) 。这似乎也是他自己这么多年来行事的第一准则，从协和读书到今年创业，他保持每周用80-100小时做事的习惯，这个习惯三十多年没变过，他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利用到了极致。
航旅纵横APP从2012年开始记录他的飞行旅程，除了超越99.9%用户共计上百万公里的飞行记录，他右手的手掌上方还有一道明显的硬茧，那是他这么多年连续出差拉着行李箱，拖着自己工具箱一样的包留下的痕迹。最近几年，办了四场个人书法作品展览，他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上也开始有了茧子。
勤奋之外，他也的确自律。所谓自律就是在跟人性做对抗，生活当中安排好自己的睡眠饮食，每周坚持跑三次十公里。尽管爱喝酒经常有酒局，他也清楚自己到什么量就要知止，到点儿他必定准时回家按时按点完成“稿债”，这在冯唐看来是成事的最基本，他轻描淡写地说职业选手就得这样。我想有些人天生就是这种体质，可勤奋自律成像他这般程度的人，能见到的也不太多。
从世俗的角度看，冯唐从2000年开始工作，到2021年从中信资本离开，可以说他赶上了社会发展的黄金二十年，乘着时代的风，他成为了今天的冯唐。历经三个领军企业，每一个都是高位，操盘的是过千亿级项目，带过上万人的大团队。
他出过接近20本出版物，只“成事系列”的四本书，发行量就接近300万。4月中，“成事不二堂”开张卖课，对于定价快两万的私房课，最初团队和他都没什么信心能招满学员，还在想不行私底下拉一些朋友来捧捧场。等直播结束，学员一下招满了两期。
当然，如果只看到冯唐身上阳光灿烂的成绩和他的勤奋自律，那顶多是看到了一块奶油蛋糕上的那颗樱桃。
他有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症，医生诊断他精神分裂倾向高于常人155倍。早年无论是在协和受训当过妇科实习大夫，还是在麦肯锡接受魔鬼式训练和当战略顾问，“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怕出错，对细节有执念，和冯唐一起共事的人特别能感受到他的焦虑和强迫。2020年，有品牌找冯唐希望合作一款中文官方字体，刚开始接触的时候面对这样一个机会，冯唐反问自己和团队：“为什么要找我们？”
在创作字体的过程当中需要先让他在格子纸上写8000个手写字，一页纸上可以装上百个字，其中写错一个原本可以划去在下一个格子继续写，但他都要重新从0开始来过。他受不了手机上有划痕，更受不了自己创作的东西上有那么一块不尽如人意。
他没有自己的生活，不会用微波炉和洗衣机，跟他一起共事了七年的经纪人总结了一下：“老板挺苦的，反正他的生活给我，我是不过的。”
在三个小时对话的过程中，他身上总体现着矛盾，但并不冲突，因为他能让矛盾的两端看起来相得益彰。
他被外界看做自恋，但实际上又有些自卑。他的不自信从我的短暂观察来看，主要体现在一开始跟一个陌生人交谈的时候他会显出一些局促和羞涩，以及原以为一个靠表达吃饭的人应该是侃侃而谈，可他在第一场面对线上的学员正式直播的时候，一开始还是显得有些害羞，眼睛不敢直对镜头。
他擅长写小说写诗歌，写她心目中美丽动人的姑娘，春风十里不如你；但他又说做企业做管理，要有一颗公心，他讲公心的时候柔软而笃定，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这还是那个写情色小说，心有肿胀的冯唐吗？
他是理性的战略顾问，但他又是个文人，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旁征博引；举例商场成事的例子时，用的全是史书中的人与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过往任何一个具名的合作伙伴，这跟他的职业素养不无关系。
对话当中，我们的共识是“冯唐不可复制”，其中有时代的运气，若是再来一遍，他未必能做成今天这样。他也并非事事皆成，有些他无法左右的事情仍然会让他有些壮志未酬，心有不甘。当初他从麦肯锡合伙人的位置上离开，降薪一半去到华润，成为华润医疗创始CEO。最初两年特别苦地熬过来，如果按照当时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将医疗改革坚持做下去，可能不会有冯唐之后的故事和今天的“成事学”，他如今也不会选择去当一个教人成事的老师。但人生就是没有如果，年过50，冯唐说他信命。
我们聊了什么叫“事儿在人前”，聊了他做个“狠人”的日常，以及，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年过半百的时候，还要把“成事”这件听起来有点成功学意味的概念推广开来。
1. 聊成事
FT中文网：“成事，多成事，持续多成事”，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蛮符合当下这个社会的价值观的，但是这会不会太把人当工具了？
冯唐：过去说“君子不器”，好多人理解错了。我们是一个社会组织，大家是一个社会人，你在一个相对窄的时间里，我们是组织机器中的一部分，你有你的角色，你要尽职尽力尽责来完成工作，这个东西很有可能要重于优于你自己。
我看了很多所谓我特别尊重的职业经理人，我看他们也并不是说成绩特别好，或者是极端聪明的，而是戏大于天，事大于人。这是我过去非常喜欢也愿意一起共事的一类人。
FT中文网：你经历过麦肯锡，然后去了央企，见到的这些顶层的成事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冯唐：都是这样的。刘邦就是一个例子，他说他谋划不如张良，管理不如萧何，打仗不如韩信，但他还是老大，对吧？然后就怎么做到？克服自我，克服人性中的某些东西，强调成事，强调持续成事。
这么多个体聚在一起，你只能把目标、愿景，把事儿拎出来。把事放在自己的情绪甚至利益之上，这么着我就敢把事情交给他，他事做成了，有荣誉感、满足感，受到某种形式的奖励，比如说钱、升职，然后他会在下一个平台上得到更多的事。然后这种良性循环就会让他持续多成事，这是所谓的正循环。
反过来，你可以想象这种恶性循环。每回一想都是我就是不一样的烟火，这事儿小哥哥小姐姐我不开心，这个人我看着不顺眼，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抱怨，但他们脱离的一件事情就是——你要干啥，你的事儿要干啥，你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上班大家一块来工作，不是为了让你开心的，不是让你达成自己的满足感的，我们是来一块做事的，你是一个个体，人家也是一个个体，你整天说自我怎么样，别人怎么办？
FT中文网：这是心理学里讲的人从一出生开始“全能自恋”的状态，也是正常的人性。
冯唐：你如果顺着这人性走，总是记得小时候唯我独尊，很有可能就变成一个笑话。
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能量管理。如果你好多能量总是集中于去维护我有多牛逼，我有多强，怎么让我的情绪特别舒服。相对于另外一种情况，你把你的能量多用来怎么管好自己，激励团队，管好项目，成事，持续成事，手上的资源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是两个方向，我赞成第二个方向。所以从这个角度，他们老说我是“自恋狂魔”，我想说“自恋狂魔”那是傻子，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退一步讲，我就算给你找了一个合适的岗位，人岗匹配的，你信不信也没有100%让你能舒服的。我经历过这么多份工作，没有完全让人舒服的。
FT中文网：过去从麦肯锡到华润到中信，都没有吗？
冯唐：一个都没有。我给你举个例子，在华润我是整个集团的战略部总经理，它的业务足够分散，足够我烧脑，因为是上万亿的资产做的事，足够大，但我就舒服了吗？变成局级干部，会不会压制我创作的部分，有些写书就不能放开了写，因为我毕竟是一个系统内的人。其次，我工资真金白银减一半，一开始我以为工作量会减半，那我也认了，结果发现就是工资实实在在减半了。
再说在央企里，因为在里边好多人已经做了十几年二十几年，我刚去就是一个外人，就得花好多时间去跟人家建立信任，这在以前做战略顾问的时候是不需要的，你说这些我喜欢吗？谁不喜欢赚更多的钱，同时还不需要讨人喜欢就把钱赚了呢？但你如果想在这个环境里成事，好多东西就是该做的。
FT中文网：现在流行一个词，提供情绪价值，无论是在工作伙伴还是亲密关系当中。
冯唐：那你想想你凭什么说从小到大别人就得围着我，就得哄着我，就得按照我的方式去做？
另外，类似的误区就是好多人问我怎么找个灵魂伴侣，我说你先找个镜子去照照，你看里边那个人有灵魂吗？你无非就是想让别人照顾你，想让别人给你安慰，仅此而已，但你给别人什么？你为父母兄弟做了什么？你为这个世界付出了什么？
所以文艺青年变成一个贬义词，问题就出在这。他以为他自己非常独特，实际上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没用得不能再没用了，你还不如你先对这个社会有用，先对他人有用，先能够让别人因为你的存在得到好处，你再去满足自己的一些需求，反过来就很难办。
FT中文网：事儿在人前，这件事本身听起来非常的常识，但又很反常识。
冯唐：这是反人性的。我有个九字真言，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
所谓不要脸，之前我的官方解释，只是说不要在乎他评，别人夸你或者贬你，无非是觉得你好你不好。我说这个东西你不要管，把你夸成一朵花，那是人家夸你，你也不见得是。把你骂成一堆屎，那也是别人骂你，你不用花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跟他辩解。
不要脸另外一层意思，是把事儿搁在自己的脸面虚荣之前，先围绕着事儿成，其实事儿成了，总体大家的福祉也就成了。但要事儿不成，你的脸能持续地有吗？
我有一个投资做得特别好的老哥，我看了所有的卷宗，投资30年没亏过，我就问他诀窍是什么。他就说一颗公心，公心是啥？就是第一考虑这个事儿对不对？而不要想这个事儿做了多少人念你好，这事做了你多牛逼。事儿在人前，事儿在脸前，你这样能避免因为个体的局限造成的错误。
FT中文网：事儿在人前体现在你过去的工作经历当中具体怎么表现的？
冯唐：其实这都是好多年潜移默化的，我的麦肯锡的导师每次看见我问的第一句话：“Is everything under control？”从来没问过我开不开心。
我们原来做医生也是一样，可没人问大夫你开心么，让你干嘛来了？让你治病救人来了。人家为什么付你大几百万的咨询费？让你解决人家复杂的管理问题。这是长期以来就形成的这么一套你也可以说是悲催的人生观。
FT中文网：这是不是职业经理人的核心职业精神，所谓之前很多企业讲“我们只招成年人”。
冯唐：是的，按刚才说的去做的就顺很多，你跟世界也舒服，世界跟你也舒服。
所以我觉得真正的君子是不执着要作为一个什么，你不能说我就是水或者我就是个杯子，其他的都不干。他应该与时俱进，就想想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把这个事儿怎么做好，一步一步成事，持续成事，慢慢你发现你人生的丰盈度要远远超过你执着在自己那点儿世界里。
FT中文网：维护脸面这件事本身在我们身边还是挺常见的，你是怎么悟到“事”要在脸面、在虚荣心之前？ 是自己过往摔过跟头犯过错意识到的么？
冯唐：我觉得不是，反过来的，是先有“觉”，就是先意识到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你需要给别人一个理由去喜欢你，需要别人认可你是个leader，你要给别人原因，因为他们不是你爹，不是你妈，对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东西是通过大量的阅读，这是为什么我读好多历史，其实我觉得在世界上各种文字里边，中文有最长的最完整的书面历史记录。从春秋开始2500年，这种跨越大尺幅时间上呈现的人性，我觉得容易让我知道这个人性最主要的共性是什么；因为它发生的事情多，而且有些案情比较激烈，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特别强调读史书。我觉得第二个，我是一个特别内向又没自信的人，所以我时时在想别人为什么给我这个机会，别人为什么会跟着我，别人为什么喜欢我？总觉得需要给别人一些理由。
如果你不给别人创造价值，不给别人理由让他们喜欢你，你走不远的。你不能说领导喜欢我，从麦肯锡顶尖咨询公司出来，我进来我就来指导你们，这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
2.聊创业
FT中文网：2021年你正好五十岁，比方很多人会说我三字开头了，四字开头，这种年龄的意识在某个瞬间你会觉得原来是有一些心态上的焦虑的吗？
冯唐：其实它不是焦虑，我可能会更平静地看待这些年龄的变化，但年龄变化一定是对身体、对心理状态有影响。疫情让我非常难得地被按下了暂停键，让我想一个特别核心的问题——我如何去花我下半辈子的时间，而且其实剩下的有效时间很有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少了。
另一方面，我自己的直觉觉得再过十年可能体力会衰减地比较厉害。我现在五十岁，体力和精力跟我三四十岁的时候其实差不太多；而且你要说经验、情绪管理，甚至一些智慧，可能现在是最佳时机，是正当打的年纪。
FT中文网： 50岁的冯唐还处在正当打的年纪吗？
冯唐：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琢磨事，帮人干事，自己干事，一直是这么一种状态。其实你说累不累，也累；但是真正想做事的人，我也跟团队说，就是把所谓能量管理放第一位。睡好觉，吃好东西，别三天两头感冒，去冷的地方抓件衣服，对吧？
你是一瓶红酒的量，最好不要喝两瓶。不要把自己陷在太复杂的关系里等等，包括你适度锻炼，不要说为了追求最好的自己，然后你“叮咣”一通就狂训练，你要想到自己要干什么，要维持一个合适的能量输出。
我觉得都不是职业经理人，任何职业选手都应该有的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是你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一副身心灵，你要让它能够持续开放；能量管理是超重要的，甚至比你学什么，比你进步有多快，干多少事儿，更重要更基础。哪怕你这个车再好再漂亮，没油了，开不动了，那就相当于没有对吗？你没法驶向所谓你想驶向的地方。其实好多把这些basic东西弄对了，你就能走好久了。
FT中文网：年过五十，中国人不也会讲究功遂身退么？
冯唐：我觉得跟人性的傻逼之处，人性的弱点斗争，是一辈子的事儿。也就是说，我知道我自己心性上有什么样天生的毛病，比如说焦虑，比如说偏执等等一些东西，我需要做事儿，如果有机会能使出力气，我要使出力气。否则的话这种能量能带你做出很灿烂的事儿，这些能量也会毁了你。
FT中文网：这倒挺有意思的一个解释。
冯唐： 好多事儿都是有两面性的。
FT中文网：是不是在说能量大的人，如果这个能量不很好地处置出去，也可能用到挺危险的地方？
冯唐：举个例子，我选另外一个方式过下半辈子，在家收拾屋子，自己给自己弄点吃的，像闲云野鹤似泡泡茶、弄咖啡、喝酒、吹牛，我也见过挺多的人都是这样的。
比如，我要找那么四五个跟我一块吃吃喝喝听我吹牛逼的人，然后安排个饭局，感觉排个两三年问题不大。然后十年二十年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死前想想后面这么多年怎么过的，我就觉得还是做点事好吧，你整天吹，吹10年牛逼，远远不如做10年事给我的满足感大。
FT中文网：会不会见过一些大风大浪，还心有不甘，退不下来？
冯唐： 其实我在疫情期间也有过写字、画画，其他都不太管的日子，但坦白说，我自己不是特别开心，特别是我觉得现在自己是正当打的年纪，干活儿比歇着让我舒服。
FT中文网：很多人会觉得干活过程当中必然得吃苦受累呢？
冯唐：这个甘苦其实是相对的。你的苦对于别的人来说可能是糖，我的糖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苦。有些人老说我没受过苦，我说我受这个苦，有可能你俩仨月你就吃不消。
另外，对于喜欢干活的人还是要有一个正确的心态，能干活就不要抱怨那么多，什么太累，面对不确定心慌焦虑等等，这是正常的，这是干活的一部分。别整天叽叽歪歪的，是关公就武大刀，是孔明就盘算天下，你就干就好了。
FT中文网：所以“成事不二堂”是你找到的五十岁之后的一个可以成的事儿吗？
冯唐：我觉得做管理培训，所谓后MBA管理修炼，第一适合我干，我各种知识结构、各种经历都在了。二是这事儿没有人拦着我干，我能使出力气来。三，所谓的竞争者又非常有限，甚至都谈不上竞品。我们干，就产生了一种新的东西，结构化表达这个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大学认真教，那我们填补点空白了；而且这新的东西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又没有什么人拦着，然后在过程中还能让小伙伴们过上好的生活。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能让你发力的点，对于爱干活的人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我觉得你就要珍惜，就别瞻前顾后。无非是继续在这个事上，你还是要管理自己的能量，还是要保持自己的长期输出的状态；然后处理好巨大的压力，累的确累，压力挺大。
FT中文网：干成事不二堂的压力是什么？
冯唐：最大的压力来自于我们在讲“成事”，但如果我自己做这事没成，我连我原来那个书都卖不出去。
FT中文网：当前创业这个阶段你主要负责什么？
冯唐：负责三件事：内容创作、确定战略、IP管理。
FT中文网：IP管理是干什么？
冯唐：IP管理就是别塌房，我不能去干一些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儿。
FT中文网：我感觉你现在创业是把冯唐个人的时间和精力用到了极致，我就在想说这是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吗？
冯唐：这是个好问题，我从第一天开始干，我就在琢磨这件事怎么能不是耍我一个人。你也可以问得更直接一些，作为一个公司的可持续性，怎么能scalable（可扩展性）。
你想下张小泉剪子、王麻子菜刀，这些都是围绕着一个人的。你有了核心之后你再扩展，远比你说现在做不大，然后“叮咚咣啷”来一通最后什么都没出来要强吧？品牌还是要先竖起大旗来，让大家认可说这是个好东西，在这个价格下它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再想到扩展。其实虽然我们是做一个内容输出的行业，我觉得扩展性还是有的。
FT中文网：你之前有个说法是说想做宇宙第一商学院？
冯唐：这听起来有点像吹牛的成分，宇宙第一商学院；但是从付费用户来说，我们已经过了5万了，现在实际上是在往10万在走。比如说，我原来读的商学院一年就100多个学生，如果能有上万个学生，这已经是宇宙最大的商学院了。
FT中文网：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你想把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张海鹏的经历呈现给大家。
冯唐： 同样的一句话，我在协和的导师妇科院士郎景和跟你说“姑娘，你没事”，和街边大爷跟你说“姑娘，你没事”，那能是一个能量级别吗？
积累到今天机缘巧合，你看我稍微列列事实。我在麦肯锡7年，做到全球董事合伙人；我在央企10年，做过华润集团战略的一把手，做过中信资本负责医疗投资的一把手，又在华润这个平台上创业过华润医疗，华润医疗现在也是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医院集团；再加上我从十一二岁开始读《史记》，十七八岁开始读《资治通鉴》，到现在读中国史书，一直没停，也就是说读了40年中国史书；我还有两年西方MBA的科班教育，你把这些合在一起，全中国不太容易找出四五个人。
FT中文网：关键是你觉得“成事”这件事是能教会的吗？
冯唐：这是我的压力，我后来跟自己说不能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我一定不可能教会所有人。人家已经信任我，我就尽量地希望能够满足他们的期望。当然我知道这是难的，重口难调，比如说，有人想说读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他就能变成一个好演员，这很难的；读一本如何写作的书，你就能写作了吗？
FT中文网：在做这课之前就已经很明确了？
冯唐：我现在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能做的是保证在结构化思维和结构化表达这块，我提供给你的是一流的。但你如果自己懒或者实在笨，懒得就不在自己生活上用，笨得你怎么用也用不会，我也没办法。谁也没有保证说你上了清华北大，你就变成一个有学问的人。教育的目的是点醒。
3.聊境遇
FT中文网：但这里边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就是说要成事人必须要有一部分自信，相当于他还是得有一定的自我。
冯唐：对，是的，你倚仗的是什么？我认为还是要有一些真本事硬功夫，这些真本事硬功夫不是吹出来的，不是老天给你的，而是基于老天给你的所谓的天赋，后天要扎扎实实练出来的，要下笨功夫的。我以前一直没自信，后来慢慢有点自信了，这种自信是来自于我下的笨功夫，就是你真的有啥本事是长在身上别人拿不走的。
比如说学习能力，麦肯锡当时大中华区的团队很小，你经常要接不同行业的项目，以及接不同的职能。比如说什么现金管理、战略组织，今天电信怎么整，明天那个货运码头又怎么弄，说实话，我哪知道啊……
我拿过来之后第一个礼拜，基本上每天就是四五个小时睡觉，剩下的时间全得扑上去看各种东西，而且你还要能在那么多信息堆里“哐叽”找到一根线一刀插进去。
到现在我敢说无论中外大企业小企业，哪怕最顶尖的经理人，大家坐在一个台子上，我也不会认为我跟他们有水平上的差距，只是会存在你对某些东西更熟悉，我对另外一个东西更熟悉一些，这个信心我还是有的，这些都是学习积累产生的。像这些都是慢慢练，心里就有了，心里就有底了。
FT中文网：是不是经常老有人说你就会贩卖你那点履历?
冯唐：这不是废话吗，我就过了这么半辈子，它也不是别人的啊，总共就那么几件事儿。
FT中文网：到今天，那你会不会觉得有一部分是时代给你的, 算是一种运气？
冯唐：非常同意，可以说不是一部分，是100%的时代给的。
可以更具象化来说，2000年北京市平均房价3000块，我那会刚毕业第一年，工资在北京挣100万人民币，这是什么感觉？我在北京能横着膀子晃了。当时我在美国使馆区边上买了一套很好的公寓，8000块钱一平。
但是你看今天不说别的，哈麻牛剑清北复交毕业再进麦肯锡的，还能有我那会的机会吗？你说这跟个人努力有什么关系？
好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认为他们成功可以复制，瞎扯淡。你说马云、马化腾、李彦宏，让他们在今天重复他们的成功，不好意思，我觉得不可能了。
FT中文网：所以努力是有用没用呢？
冯唐：但下边一个层次我要说的是，带着某种成事的三观和修养，他总能做出一些东西的。
FT中文网：无论任何境遇吗？
冯唐：无论任何境遇。你比如说我，换到今天，我觉得大概率事件，我还是能写出两三本小说，还能写出一些诗歌，我还是能做一个文人。
第二，我觉得我还是能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也就是说你让我带个二三十人的团队，管一个小公司，或者说管一个相对大一点的公司，我觉得我是胜任的，基本的能力判断是有的；至于是不是能变成今天的冯唐，能做成事不二堂，不知道，可能性不大。
所以这也是我感觉幸运和责任的地方，就是现在再冒出这么一个人来，的确是非常难的。
FT中文网：无论是对于现在就业非常难的年轻人，还是互联网行业35岁以上的人来说，他们要怎么处理当前这种境遇和自己的心态？
冯唐：我写的金线原理第二公理，讲的是没有完美方案，但总有当下的最佳方案。底层逻辑就是现在总有最佳办法。
虽然说是20年前的机会现在没法复制，但这两三年现在你能有的，如果你仔细去盘，结合你自身的特点，你会发现也是过去20年前甚至5年前10年前你不可想象的，你也不要抱怨过去有什么，现在没有什么。
不要说都是别人害的，也不要等待，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做，再结合你自己的特点，这才是真正的顺势而为，找一个方向一刀砍下去。
FT中文网：五十而知天命，先不说知天命，你信命吗？
冯唐： 我信命，我一直觉得一命、二运、三风水，命是最重要的。
另外一个就看你怎么定义命，我定义这个命，就是一些小概率的无常，发生在我最关键的时候，我是体会到的。
FT中文网：小概率的无常一旦发生了，多多少少会让人焦虑或者恐惧，也是现在大家没有安全感的原因吧。
冯唐：莫存顺逆。你在任何时候都有适合你的或大或小的出路，但是你怎么能够成事，持续多成事，然后就像从胜利走向胜利，其实很多东西就像刚才说的“Make the most out of it”，你还是能有安排和自己努力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做管理可爱的地方，我经常见到三四流的人才做出一流的业绩，反过来，团队是一流人才的经常干出二三流的事。
我并不是说你信命之后你就没有努力的空间，有些小概率事件把你就拍在沙滩上，这是可能的。但是你被拍在沙滩上也不意味着你自己就无能为力，一点事都不能干了，你有努力的空间。
就好像你这个身心灵生下来可能就决定不少了，原生家庭又决定其中不少了，但也不意味着你自己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还是可以做出点不一样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