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迷三道
那些时候我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有一大群流氓哥哥,他们穿着亦真亦假的名牌西裤,皮鞋亮亮的,屁股撅得翘翘的,以便让放在后裤袋里面的钱包看起来不可思议地鼓,那时候的牛逼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其中一种就是钱包不可思议地鼓。
我流着哈喇子跟在他们后面,对于儿童来说,这也是一种牛逼的形式,我不跟小孩玩,我跟大哥哥们玩,他们每个人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就跟你们的爸爸都有一个妈妈一样,而且他们每个人屁股后面有个翘的不像话的钱包。然后我跟着他们在夜色中出没于各种各样有漂亮姐姐的地方,他们跟她们总是有说有笑,间或,会有女孩子问我:小孩,戒奶了没有?我肯定会说:没戒你也没有给我吃。一脸见多识广的不屑神色。小时候有很多好处,荷尔蒙熊熊烈火般旺盛,也可以无端浪费并且丝毫不心疼,比如那时候,很多个夜色慈祥浪漫的夜晚,我们并不出现在女孩儿们的闺房里,而是在各种肯定不是我们的邻居家的花生地里、甜瓜地里,可以生吃的我们就着谈笑风生,话题一般是王小小他舅舅因为他舅妈晚上梦到练摩托车而一脚从床上踹下去,或者是陈大大妈的逼的这么大了还跟他妈妈睡一起,怪不得抽烟老不会从鼻孔里面呼出烟来,怪不得他老爸总是一副猪肝般酱紫的脸色,神情刚毅并且怒火冲天。不能生吃的我们会点起熊熊篝火,任那轻狂的红映照着我们年少牛逼的每张脸,踌躇满志、指点江山。
有流氓哥哥的儿童时期是幸福并且莫名其妙的。
我回家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背一个流氓哥哥教给我的唐诗:一二三四五,黎人脚骨黑。上市不穿裤,蹲下看到下面有个东西异样黑。尽管我背得抑扬顿挫,但这首诗肯定没有床前明月光或锄禾日当午有名或者来路不正,要不然我老爸也不会一嘴巴子打得我饭粒和唾液齐飞,星星共眩晕一色。经常吃完饭后我总是挺着鼓鼓的大肚子出来和哥哥们一起乘凉,那时候,吃完饭鼓鼓的大肚子很牛逼,吃完饭和哥哥们一起乘凉以助消化也很牛逼,我自我感觉双重牛逼地坐在邻居家门口的矮墙上,在哥哥们的授意下向刚吃完饭准备出门向各路邻居宣布张叔叔脸色诡异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功能障碍的李阿姨的胸口张牙舞爪地扑去,结果是李阿姨拎着我的耳朵笑嘻嘻地把我提到我妈妈面前,看着我妈把我揍得一脸倒霉相倒在旁边哭,然后笑嘻嘻地说,这孩子,前途无量啊。阿姨们真不好玩,不能开玩笑,旁边江二丫头倒是跟她开玩笑她不拎我耳朵,但她和我一样流哈喇子,我总是年少牛逼地心想:才不和你玩儿呢,小屁孩。
因为有一大群流氓哥哥,我的儿童时期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形色各异的逍遥拉风的传奇。
长大后我发现,有流氓哥哥的不止我一个,冯唐也有,比如他写在《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里的老流氓孔建国。
刚上大学时候我喜欢到学校旁边的书店租书看,里面就有冯唐写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当时我一看书名就觉得和《毕业一起失恋》《和牛顿一起吃苹果》一样的傻×一样的低级趣味一样的莫名其妙,而且书名还抄袭了人崔健的歌词。以我少年天才的出身,我他妈才不看呢,于是我年少牛逼地心想:才不和你玩儿呢,小屁孩。
后来上牛博网,有个博主也叫冯唐,号称用文字打败时间,一篇《风雨一炉,满地江湖》就把我给征服了,靠,这文字写得巨牛无比,他上医学院上到博士,改行去读MBA,年薪百万,还写小说。我才知道冯唐除了《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还有《万物生长》以及新近刚出版的《北京北京》,三部小说从三个断面上构成了一个七十年代生人的成长史。冯唐的文字里有一股妖妖的邪气,这种气质接近他在《万物生长》里描述一个医学教授的话:提刀四顾,踌躇满志,像一个邪派高手。冯唐就是一个文字中的邪派高手,深厚的古文功底让他的文字看起来韵味十足。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曾经被誉为是中国文坛二十世纪最美的收获,而我觉得,冯唐,最少可以算是中国小说在世纪初最美的收获。王小波牛则牛矣,但王小波在对语言就是对句子的锻造上功力并不出色,当然两个都是能给人淋漓尽致快感的作者。王小波的小说看完你会有这感觉,我靠,原来小说可以这么写可以这么精彩,然后你会若隐若现地有写小说的冲动,而冯唐,你看完你会明白,这,你是写不出来的。
冯唐在《万物生长》里这样描写男主人公和初恋:她的身体在我的手掌下起伏动荡,曲折延展,仿佛一张欲望的网。我的心,月明星稀,水波不兴。我们拥抱着,时间想果冻一样我们周围凝固,粘稠、透明而富有弹性,我们是如此遥远,彼此抱着的仿佛是一个幻象。在幻象之前,男人永远不能脱下裤子,露出阴部,永远不能。
在《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里这样描写小时候读书的感觉:我摆开几个茶杯,杜牧、李白、劳伦斯、亨利·米勒就静静地坐在对面。倒上茶,千年前的月光花影便在小屋里游荡。杜牧、李白、劳伦斯、亨利·米勒已经坐在对面了,他们的文字和我没有间隔。我知道他们文字里所有的大智慧和小心思,这对于我毫无困难。他们的魂魄,透过文字,在瞬间穿越千年时间和万里空间,在他们绝不知晓的北京市朝阳区的一个小屋子里,纠缠我的魂魄,让我心如刀绞,然后泪流满面。第一次阅读这些人的文字对我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他们的灵魂像是一碗豆汁儿一样,有实在的温度和味道,摆在我面前,伸手可及。这第一次阅读,甚至比我的初恋更重要,比我第一次抓住我的小弟弟反复拷问让他喷涌而出更重要,比我第一次在慌乱中进入女人身体看着她的眼睛失去理智更为重要。
在《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里面,冯唐通过老流氓孔建国的话告诉我有理想是一件多么牛逼的事情,他写:你现在还小,不懂。但是这个很重要,非常重要。你想,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没准也会问自己,从小到大,这辈子,有没有遇见过那样的一个姑娘,那脸蛋儿,那身段儿,那股劲儿,让你一定要硬,一定要上?之后,哪怕小二被人剁了,镟成片儿,哪怕进局子,哪怕蹲号子。这样的姑娘,才是你的绝代尤物。这街面上,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会问这个问题,一千个问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一个有肯定答案,一千个有肯定答案的人只有一个最后干成了。这一个最后干成了的人,干完之后忽然觉得真他妈的没劲儿。但是你一定要努力去找,去干,这就是志气,就是理想,这就是牛逼。
后来我想:也许,每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都有一颗无聊并且牛逼的心吧。
正如张楚在《厕所和床》里唱的:我闭紧嘴唇开始歌唱,这歌声无聊可是辉煌。
在新世纪嗖地一声以猝不及防的姿态降临到人们的生命中这短短几年里,在这个盛产无聊文字的国度里,冯唐的小说,是一种辉煌并且牛逼的存在。
推荐冯唐的三本小说:《万物生长》、《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北京北京》,一本写得比一本好。
阅读冯唐小说的一个收获是,我终于知道我的儿童时代为什么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形色各异的逍遥拉风的传奇了,因为,那些带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流氓哥哥们,就是这样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