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头
冯唐说心头郁闷就用“心头肿涨”四个字,让人老怀疑他其实是头奶牛。去年他访问大理,打了个电话问我是否在丽江。确认之后说过几天翻过山来看我,左等右等不到,丽江的美眉都因此凋谢了酒吧一条街,他打电话来说大理实在太好,留连不已,所以没时间到丽江来了。回去以后,他把MSN签名改成:访丽江和菜头至大理而返。他倒是再叙佳话了,而我看了那个签名心头肿涨不已,宛若奶牛。
这次去北京,事先在MSN上问他在不在。因为我知道,中国那么多城,每座城里都有他一栋家。我一直疑心他是努力把自己往贵族的路上勾引,某天冯唐来到什么地方,觉得一房很是可喜,于是就翻开支票簿准备一挥而就任房东。这时,他可爱的老婆大人小声提醒他:冯唐,这房子咱们已经买过了。于是,冯唐就流露出怅恨不已的表情,徐徐吟道:吾欲不肿涨不得已。
得知他不在北京,我就没有告诉他我的行程。他因此猜到我要去北京,就说也要飞去。我觉得太过麻烦,就撒了个谎。结果到得北京第一天深夜,就听说是夜诸君与老冯共醉,胸围当场暴增不已。第二天发了短信过去,只是四个大字:一定要见。酒喝到一半,门帘声响,转出一条精瘦汉子,不是冯唐又是谁人?
王小山宣布:和菜头的偶像来了!大家哄我,说是现贴都来得及?小山正色说道:和菜头上网以来一贯无耻吹捧冯唐,属劣迹斑斑的累犯,不能按照初次犯罪论处。山哥这话一点不错,冯唐是我最欣赏的的作家而且并非之一。如果喝高了,我就会说“王小波一去,冯唐不出万古如长夜”。如果还比较清醒,那这话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因为它肉麻而且伤自尊。
和冯唐在MSN上聊了两年,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我很希望他能尽快把《北京北京》完成,但是又不敢太过催逼他,免得他太赶而伤了文气。在这种矛盾心情里,最终还是见到了他和他夫人。我以前见过凤凰卫视做的专题片,他和夫人一起拉了手在林边小路散步。四十多分钟的片子,活活散了十多分钟步。当我知道他们是当年的同学时,一夜不能安睡,画面在眼前晃来晃去。如今镜头上的两人居然就站在我面前散步,让人在酒桌上老想去抓电视遥控器。
最让我后悔的是那天从中午12点喝起,到冯唐来的时候我已经不间断地喝了十个小时。虽然并不昏迷,也没有恶心的症状,但是酒精加剧了感冒的症状,整个对话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飘在热水浴池里。声音从极远处嗡嗡地传来,我用我那把咳破了的嗓子勉强发出点声音。最幸运的事情是我没有提到《北京北京》,虽然话总在嘴边打转,但是他既然答应了写完一准给我先读为快,我实在没有理由去催促他。
我自己写不了小说,因为在这方面我的领悟极为缓慢。那么多年码字,我连起码的对话都不会写,而且不知道如何用对话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看到冯唐的小说时,我总是希望他能完成这种我不能做的事情。他71年生人,目前正处于一个作家一生中最珍贵的时段上。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些年里他一直在体验生活,而且不是在夜店、酒桌上的那种体验。而他个人的文字技巧在我看来已经提前圆熟,实在是写小说的黄金年代。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能目睹比自己强悍的人去完成,不也是乐事一件么?
只是冯唐一直飘泊不定,没有大块的时间专门用于写作。《北京北京》写到今天还没有结束,更别说让我望眼欲穿他的长篇了。我期待着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终于能在大理的阳光里坐下来,让他胸头的肿涨喷涌而出,最好全世界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落完最后一个字。我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太长时间,想象这一天想象了太多次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可他这一辈子只是在大理望丽江而返,而我愿意固守丽江想象他那张黑瘦的脸上眼眸中的一抹刀光。
作者:和菜头 发表于 1月 29th,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