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
现代许多事情都讲究概念,尤以炒股和文学为甚,炒股讲究概念股,意味着成长好、有发展前途。相对应的,也有“文学概念股”这一大致门类。前两年,股市上流行高科技,文学上流行“美女作家”,只要是女的,只要会写字会玩点另类,都可以往这上面靠。“高科技”完蛋了,开始玩“二板”,“美女作家”完蛋了,开始玩“70年代”。所谓“70年代”,就是一帮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破孩子作家,没赶上上山下乡觉着亏得慌,不如“80年代”玩得飘觉着虚得慌,只好天天装疯卖傻———按照传统医学的理论,既亏又虚,肯定是肾有问题,必须大补。
概念总是有着例外,即使全面虚空如“70年代”,也有一个作家不需要“大补”:冯唐,生于1971年,北京土著,在协和医科大学学医8年,获博士学位,赴美2年,获MBA,出版有长篇小说《万物生长》。
在众多“70年代”作家里,冯唐之所以“不虚不亏”,大概得益于他的两个身份,协和的博士,北京的土著。医生会调养身体,北京人会贫。俗话说,勤能补拙,贫能补亏。医生而会贫,不仅身体亏不了,写出的小说也是营养过剩(如果说这本小说有着缺点,那就是不知节制,汪洋恣肆,一路贫到底)。
北京人的贫,意味着能说会道,早上从一只苍蝇的脑袋开始说起,说到肚子时开始谈论国家大事世界格局,说到屁股时开始回顾北京风土中国文化,如果说到脚太阳还没下山,隔壁大妈的腌白菜、西院小媳妇的大肚子就会咕咚咕咚地从北京人的嘴里冒出来。在文学上,过去的北京人的贫以王朔为代表,现在则要以冯唐为代表。二者的区别仅仅在于,王朔贫得俗,“我是流氓我怕谁”,冯唐贫得雅致,“我是博士我怕美眉”。在《万物生长》的扉页上写着一段吹牛皮的话,据说是他的朋友说的:“冯唐,医术三流,做生意二流,讨美人欢心一流。至于文章,必能横行天下。”前面的三二一流皆无可考证,如果单看这本小说,冯唐的文章虽然不一定横行天下,但是他的贫却足以横行天下,吃遍八方。
概括地说,这本小说是一部成长小说,主题鲜明(初恋、第二春、忘年恋),情节简单(一个大学男生与三个女人的感情纠葛),都是老套路。冯唐之所以能够把老套路演出新花样,首先因为他是学医的。学医的拿惯了手术刀,看惯了男人体女人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不把人当人(王朔只是不把自己当人,与冯唐相比,尚且多了三分厚道),无论是西瓜黄瓜还是脑袋睾丸,总习惯在上面横切一刀竖切一刀,反映到小说上就是,不管是爱情的初夜,还是祖宗的血统,在冯唐的笔下都没有了人样。不仅没有人样,而且没有得上天入地,妙趣横生。
拿惯了手术刀,只能够说明作者看人的角度与众不同,真正使这部小说站立起来的还是北京人特有的贫。在这里,冯唐医科出身的背景、受过的科学训练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任何一件没有人样并且没边没沿的事情,在他的笔下总是能够找出逻辑和理由,找出貌似科学实则滑稽的背景。在小说中,男主人公秋水和女朋友热情难禁,初试云雨。在云雨之前,二人为了这一事件的必要与充分条件以及产生各种可能性后果的概率商讨了10页;云雨之后,二人为了雨究竟洒没洒进云里、如果洒进去产生直接后果的概率以及后果的连锁反应再次商谈了10页;以上后果均没有产生之后,二人又为了使用“雨伞”(避孕套)是否可以提高“避雨”的成功率,运用高等数学运算了10页,而运算的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如果设性交次数为N,当N无限大时,比如说在现实中,我们用光这一书包套子,那么等式的第二项就趋近于零,可能性就几乎是百分之百。”
自然,一本充满了医学术语和数学运算的小说是没有人看的。在这里,无论是医学术语还是科学逻辑或者数学运算甚至古文字,都是作者顺手拈来的工具,都是这一部“狂欢节”式的小说里的道具,真正的故事是一个青年大学生/科学工作者如何走向“堕落”的。他走向“堕落”的过程,就是一场场滑稽喜剧上演的过程———冯唐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絮絮叨叨、兴趣盎然地在一本20万字的小说里,把一幕幕喜剧场景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令读者捧起书本,欲罢不能。
《万物生长》,冯唐著,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年9月版,16·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