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璇
有一个叫冯唐的年轻作者,写了一本叫做《万物生长》的小说。据他自己讲,这是一个关于如何长大的回顾。在作者的自我介绍中,他假别人之口说自己“医术三流,做生意二流,讨美人欢心一流,文章必能横行天下”,并让我们别相信这样的胡说,自己看。在变相的自卖自夸之后,又给我等看客以自主的宽容,一时间,民主的空气让我如沐春风。在这股春风中,我翻开书,想,就看一看这个羞涩地要假借他人、又大胆地自命不凡的人写的书吧。
这本书没有提供给我们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构也许是雕琢的松散,我只看出了松散。他信笔游疆,驰骋在自己的世界或者是自己想象的世界里,这世界是一个名叫秋水、禀赋异常的男孩的内心。它反射出医学院的生存环境与学医男女的众生相,流连于初恋、女友和柳青三个女人之间,时而有文字之美,主要是声色犬马。
冯唐的文字感觉无疑是幼功深厚、禀赋异常,但这是否就可以让他拥己自重?比他优质的文字感觉更跃然纸上的,是他的自恋。
你看,“禀赋异常”、“幼功深厚”成为该小说重复使用率最高的词汇,它用来形容秋水自己,从小到大,贯彻他的人生。象冯唐借别人夸自己一样,他假初恋、女友和柳青三个女人之口,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夸奖秋水。在女友眼里,秋水有“时而翩翩公子,时而乡间恶少”的双重魅力,以至于她不敢放纵他到别的女人面前展露“独步天下”的风采;在柳青眼里,秋水虽“邪气很重,但眼里柔情似水”,她只要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纯”,只见过一面就找他帮忙堕胎。(我不得不说,这一笔是冯唐强加给女人的主观臆想。)至于秋水奉若神祗的初恋,更是因为自己“量小易盈”,而他“如大树”,拼命逃离,又抵挡不了心灵召唤,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如此反复,终是离去。围绕着秋水的同性盟友,更是将他众星捧月,辛夷视他“最可信赖”,王大视他“最淫荡”,黄芪视他“最有气质”。就连女人别他而去的原因,都是别开生面的,女友离开他是因为他的“心依旧年轻,随时准备着狂跳不已”,而自己无力让他狂跳;初恋离开他是因为恐惧自己“不是他想象的样子,没他想的那么好,害怕让他失望”所致。
我学电影编剧出身,所受的专业训练是给不同身份的人以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话语,所谓“人说人话,鬼说鬼话”。但冯唐的小说,让我仿佛看到千人一面,每个人物都随时可能从自己的角色中跃将出来,替秋水自恋一番。何以至此?除了刺激自己的万物生长之外,在这本小说中,我还没找到自恋的其他妙用。
这种自恋还蔓延到性别上。秋水身边的性别分野是这样的:男性有黄芪、厚朴、辛夷,无一不是良药,女性则有魏妍(炎)、费妍、甘妍,无一不是病,我想这种设计大概有男人拯救女人的言下之意。秋水生命坐标系上的三个女人,因与秋水发生关系,得以逃离被冯唐刻薄揶揄的下场。但这三个女人赢得的又是怎样的尊重呢?初恋身上,承载着秋水对爱情幻想的顶礼膜拜,之所以膜拜,无非因为她被套上了光环,这可怜的女人不堪重负、战战兢兢地挨了几年,最后在秋水的意淫中失身,可就是这样的失身,仍逃不过秋水后悔“捅破那张纸”的顿悟,于是偶像不再是偶像,初恋被打回女人的原形,因为她的献身断送了他的幻想,罪不可恕;女友是最写实的女性角色,但她现实的毫不可爱,或许这才是冯唐对女性的准确把握?她最终为了别人离秋水而去,但她分手的理由不但没给秋水丝毫被抛弃的挫败感,反而衬托着他的情圣形象冉冉升起,于是,秋水的爱情渗透进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感;秋水最后遭遇了成熟女性柳青,他们之间势如破竹的关系进展,在我看来,背离了女性共同的行为原则,我只能得出以下判断:柳青是男人头脑中的臆想,是清醒的白日梦,是梦里的胡言乱语,是秋水的,亦或是冯唐的。
合上《万物生长》,我只看到了一种生存状态 。这让我想起70年代以后的所有新生代作者,他们的作品只肯给我们提供一种生存状态,哦,当然,还有禀赋异常的文学感觉,此外,别无其他。我同样生在70年代,同样生活在这种状态中,同样可以描写几笔这种状态,所以,我更偏爱一些具有文学精神的作品。